The Woman(原著向,Δ)

  我现在谈到的那个时候,距离波西米亚国王的造访已经过去了两年多。一个阴雨连绵的午后,我们坐在起居室里整理旧案记录时,福尔摩斯又突然提起那位女人来。
  夏洛克·福尔摩斯始终称呼她为“那位女人”。他从来不说温情脉脉的话,甚至讲话时常带着讥讽和嘲笑的口吻,并且常常自诩一架用于推理和观察的机器,为自己的无情开脱。因此在他看来,一切情感,尤其是爱情,都与他强调理性、严谨刻板的精神相悖。然而,确实有一个女人,与她周旋的那段经历和她那倾世的容颜,永久地保存在他通常模糊得成问题的记忆之中。
  “当时她刚开口唱歌,她有天使般的歌喉……我只瞥了她一眼,但已可看出她的明艳动人,容貌之标致足令所有男人倾倒。”
  福尔摩斯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我说过这样的话。尽管他坚称这只是修辞,没有别的意思,但我还是认为他在为自己辩解。
  “你动摇了,我亲爱的朋友。”
  我为自己的一点洞察力感到得意起来。福尔摩斯并不理会我,又缩进了他平时惯坐的那张扶手椅里,口衔烟斗,两眼紧闭。过了许久,他才开口说话。
  “你记得我们曾向那位傲慢的委托人发过誓,两年内绝不记录有关艾琳·阿德勒的案子。”
  “艾琳·阿德勒·诺顿。”我纠正道。
  他对我的反驳没有表现出不耐烦,反而像是觉得很有意义似的接着说下去:“原名艾琳·阿德勒。我在档案册里向来只记录原名,我以为你了解我的习惯,老友。”
  “我当然了解你。”
  “不对,一个人怎么能奢望另一个人了解自己呢?你的友情和忠诚我是信得过的,可是一点儿也不指望你明白我的想法。”他收起两腿,双臂抱在膝盖的位置,言辞冷淡,“华生,要是你真是我的知心人,你就应当清楚,我从来没有恋爱过。”
  “那你怎么懂得恋爱是什么感觉,福尔摩斯。”我俯身向他靠近,以一种连我自己都很少发觉的坚定语气说道,“你是个男人,你肯定也有过感情冲动。”
  他面带愠色地瞪了我一眼,起身走回寝室,路过墙角时顺手拎起了他心爱的小提琴。不一会儿,就从那闭着房门的寝室里传出了幽怨连绵的曲调——无疑是他的自编曲。我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,一饮而尽才想起没加苏打水,不禁被高浓度的酒精刺激得咳呛起来。屋里的提琴声突然停滞了片刻,很快又继续奏响。
  我们的争辩就这样告一段落。之后我们在家里共进了丰盛的外送晚餐,可是直到我上楼就寝,我们都没有再对彼此多说一个词。
  夜里,我躺在床上,白天的对话仍萦绕在我耳边挥之不去。福尔摩斯和我的交情已经有好些年头,我也曾见过他表现出普通人的情绪。他不是冰冷的机械,是个有血有肉的、正值盛年的男子,他一定也有过本能的宣泄,也许只是他不愿接受罢了。
  我披上晨衣,借着烛台的微光尽量放轻脚步走下二楼。福尔摩斯的寝室灯火已熄,房门虚掩着。我把烛台放在外面,只拿着一支蜡烛,蹑手蹑脚地推开门走了进去。
  
  “你戴的那块表里有张相片。”第二天早餐时,我鼓起勇气对福尔摩斯说,“我瞥了一眼,我想那是艾琳·阿德勒吧。”
  他端着我为他斟的一杯茶,以他平素一贯尖酸刻薄的语气回应道:“我说华生,你的人格可没见长进,还又添了说谎的毛病。你根本不止瞥了一眼——你昨晚趁我睡着的时候,把我的表拿到烛台边细细观察了不短的时间。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没发现吗?”
  “阿德勒小姐是位杰出的女子,戈弗雷·诺顿配不上她。”
  “这就是你得出的结论?”
  “不,这是你的结论。”
  我顿了一顿,继续说道:“你挺在意她。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你用六便士一扎的信封单独保存一张信纸呢。如果说这些只是出于对她超越性别的敬佩,你做得是不是有点太过了。”
  他撕下一块烤吐司塞进嘴里,没嚼两口就囫囵吞了下去。“真没想到你说起话来也富有狡黠的幽默腔调,这我可要小心提防着点。”
  “你随身的表链上拴着她赏给你的一镑金币……”
  “我亲爱的传记作家!”
  福尔摩斯不耐烦地打断了我的话。“你这两天怎么回事,华生,是日子太过清闲自在让你感到乏味了吗?我真诚地建议你去俱乐部打打桌球,或者抄写几篇医学论文,这都远比在别人面前嚼舌根来得更有意义。”
  我冷冷地盯着他。
  “承认吧,你动摇了。”
  “我简直不想再跟你说话,你作为我同事时的缄默天赋到哪里去了?”福尔摩斯把餐巾往篮子里一扔,就离开餐台继续埋头整理资料了。我默默地继续吃自己的火腿蛋。
  “你这两天怎么回事,华生。”福尔摩斯的声音打破了房间里的沉寂,“我并不是个疑心病的患者,但我觉得一切反常的情况都是值得注意的。”
  “谢谢,我一点儿都不反常,反常的人倒是你。”我暗自思忖道。当然这样的话我是不能直接向他说的,于是我们再一次陷入了僵局。
  
  中午时分,哈德森太太送上来一封信,指明要交到夏洛克·福尔摩斯本人手上。然而当时这位收信人正被淹没在倚叠如山的文件堆里,他便指挥我替他接收。我小心地拆开信封,折叠起的信纸面上署名“艾琳·阿德勒”。我情不自禁地念出了这行美妙的姓名。话音刚落,福尔摩斯就从长沙发后一跃而起,一把将信纸从我手上夺了过去。
  “这是我的私人信件。”
  他把信攥在手里,眼里闪动着疏离的目光。我这才意识到我应当尊重他的隐私,更何况信封上写着“夏洛克·福尔摩斯先生,留交本人亲收”呢。于是我点了点头,坐到写字台前装作要誊抄文章的样子。福尔摩斯会意地一笑,走进了寝室。我清楚地听到身后房门反锁的声响。
  我独自待在起居室里,坐立不安,无法克制自己脑中混乱的念头。那位女人的来信到底是什么起因?署名是她的本名,她是否已经恢复了独身?她会在信中回忆他们的那场交锋吗?还是说,福尔摩斯此前已经对她表达过爱慕之情,这根本就是一封甜蜜的回信?
  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涌上我心头。毫无疑问,我是没有竞争对手的,我是夏洛克·福尔摩斯最亲密的朋友,我们之间原本没有任何秘密——刚才他还准许我拆启他的信件呢,当听说是“那位女人”的来信后,情况就大不一样了。
  可是转念一想,我在担忧什么呢?如果这一切情况属实,不过是证明了我的推测罢了。我早已经见过福尔摩斯拉开抽屉时,瞥见那张美艳绝伦的肖像,嘴角不经意扬起的微笑;我早已经查明他常拉的一支曲子,分明是为那位女人所谱写。他不是冰冷的机械,是个有血有肉的、正值盛年的男子,而全世界只有那位才貌双全的女人,才堪配我这位卓越杰出的朋友。
  
 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之久,寝室的房门终于缓缓敞开。福尔摩斯两手插在晨衣兜里,平静地踱步至壁炉边的扶手椅坐下,倾身挨近炉膛里跳动的火焰,若有所思地十指相抵。
  “艾琳·阿德勒去世了。”他说。
  我的思想仿佛暂停了,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噩耗。我望向福尔摩斯,他安然地凝视着炉火,眼睛被焰光映得闪闪发亮,好像只是在履行向别人转述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的义务似的。
  “那个案子,现在已经不碍事了。你会把它记录下来的,对吧?”
  “乐意之至。”我答道。
  福尔摩斯转头看了看我,向后靠在椅背上,掏出火柴点起了他的烟斗。我则找出《波西米亚丑闻》的笔记材料,开始了我的记叙工作。
  “在他的心目中,她才貌超群,其他女人无不黯然失色。这倒并不是说他对艾琳·阿德勒有什么近乎爱情的感情……”
  写到这里,我的手指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,折断了铅笔的笔尖。我手忙脚乱地在抽屉里寻找削笔刀,恍惚间听见福尔摩斯的低语。
  “华生,我从来没有恋爱过。”
  
  
  
FIN.
Thanks For Reading♡   ——By 凯夏

热度 356
时间 2017.06.11
评论(32)
热度(356)
  1. 共29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